难以忘却的记忆

5月14日，山东省最年长的一位“体委主任”季明焘走了，他走得平静、安详，以至于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
季明焘是因肺癌晚期而导致呼吸衰竭离世的，接近90岁高龄的他同疾病做了顽强抗争。弥留之际，他提出要见见我这位小邻居，当我赶到医院时，他的神志已变得不太清醒，仍嗫嚅着让儿子递给我两本小书，这是他在离休之后，于2013年和2016年写成的类似回忆录或人生箴言类的小集子，里面不规则地记录了他这一生所经历的曲折和人生感悟，他说，这本来是留给孩子们的一些嘱托，也拿来与我共勉。望着病榻上这位慈祥的老人，我的眼睛湿润了，多年的往事又一起浮现在我的面前……

1981年，我从部队转业到山东省体委工作，为了照顾我这位军队转业干部，省体委很快分配给我一套住房，而我的两居室就在季主任的楼上，我们成了邻居。

随后的日子里，我认识了他的家人——在医科院工作的老伴老谭和在电视台工作的儿子小季。每逢节日，是他们家最热闹的时候，不足百平米的屋子里挤满了大人孩子，不隔音的楼层里不时传来楼下一阵阵爽朗的笑声。

季明焘有个习惯，每天外出喜欢步行，其实，当时有辆桑塔纳车专供他使用的，但他能不用就不用。后来他发现机关有些下属单位领导车子越配越好，办公室越配越大，便在党组会上做出三项规定：一是今后各单位购车，标准一律不准超过桑塔纳；二是各单位领导的办公室配置不得超过他的办公室，一律不准购置新家具；三是各级领导干部上下班不许专车接送，不许公车私用。季主任后来对我说，这是个很笨的规定，不从思想认识上解决问题，这个漏洞是堵不死的。但当时确实没有好办法。

1983年夏天，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在上海举行，当时我随山东代表团团部住在上海锦江饭店，那些日子，望着金牌榜上山东团日渐落后的排名，季明焘寝食难安。当山东代表团的成绩最终定格在金牌第21、总分第14位时，来自领导和各种媒体的批评声压得季明焘喘不过气来。闭幕式季明焘没去参加，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拿出纸笔，尚未动笔己是心潮澎湃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。思绪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过……1952年7月，24岁的季明焘出任共青团山东省委军体部部长，同年10月，他又担任了刚刚成立的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山东分会副秘书长。1954年4月，他又调任刚组建的省体委办公室副主任。从1956年他担任省体委副主任开始，直到1989年12月卸任省体委主任，他主持了三十多年的省体委工作，这中间经历的风风雨雨、酸甜苦辣，此刻全都涌上了心头。此刻，他想给省委和山东人民写封信，倾诉心中的痛苦和困惑，但又该从哪儿写起呢？

终于，他饱蘸着眼泪写就了这封不到一张纸的短信，但这又是一封没有发出的短信，信的末尾他写到，“我不会推卸责任，请党和人民相信我，我会加倍工作，重振山东体育！”

1984年的初春，济南的天气乍暖还寒。时任省委书记姜春云及梁步庭、韩喜凯、陆懋增等主要领导参加的省委常委扩大会上，专题研究了体育工作。在这次对山东体育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省委扩大会上，作出了“一年初开局面、三年卓有成效、十年全面振兴”的重要决定。会上，我看见季明焘的脸色格外凝重，但语气却又十分坚定：“请省委放心，完不成任务，我主动辞职！”

此后的十年里，山东体育界打了三个大胜仗，1987年的广州六运会，山东代表团一扫颓势，金牌数上升到第11位。1988年承办首届全国城运会，取得参赛和办赛双丰收。1989年沈阳二青会，山东代表团总分第2，金牌第3。三大战役后的1989年12月的一天，季明焘把我叫到体委办公楼的门前，让我为他与那块悬挂了十多年的“山东省体育运动委员会”的标牌拍张合影。不久，他离开了体委，去了省政协，直到1993年正式离休。

我曾问过季主任，你当体委主任四十年，又是中国奥委会的副主席，你参加过几届奥运会？季明焘不无遗憾地说:“不瞒你说，我与体育相伴一生，却没有参加或观摩过一届奥运会”。“不是沒有机会，巴塞罗那奥运会时，本来是确定我去的，但由于分管竞赛训练的主任更需要去，我便主动让出了这个名额”。

离休之后，他还是喜欢约我到他家唠上一阵。话题自然离不开体育系统的改革。他说，现在的年轻人敢想敢干，有创业精神。你看，这才十几年，山东经济形势和体育面貌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！

谈到山东体育的进步和发展，季明焘说，近十几年来，山东体育界卧薪尝胆、改革创新，在后面几届领导班子的带领下，以群众体育为基础，以学校体育和业余训练为突破口，以体育科研和体育产业化为引领，确实抓住了振兴山东体育的牛鼻子，也取得了明显的成绩。相信沿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，山东体育事业前景可期。

在季明焘送给我的两本小书里，有这样一句箴言：“我毕生追求六个字，正直、勤奋、廉洁，这是我做人的底线，也应该成为好的家风”。

这就是我的邻居——一位耄耋老人的临终嘱托，一个获得全国体育工作荣誉奖章、开拓者奖章、贡献者奖章的共和国体育事业先行者、铺路人，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留给我们的临终遗言。